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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卷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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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

  ○崔光远 房琯 子孺复 从子式

  张镐 高适 暢璀

  崔光远,滑州灵昌人也。本博陵旧族。祖敬嗣,好樗蒱饮酒。则天初,为房州 刺史。中宗为庐陵王,安置在州,官吏多无礼度,敬嗣独以亲贤待之,供给丰赡, 中宗深德之。及登位,有益州长史崔敬嗣,既同姓名,每进拟官,皆御笔超拜之者 数四。后引与语,始知误宠。访敬嗣已卒,乃遣中书令韦安石授其子汪官。汪嗜酒 不堪职任,且授洛州司功,又改五品。

  光远即汪之子,虽无学术,颇有祖风,勇决任气,身长六尺余,目睛白黑分明。 少历仕州县。开元末为蜀州唐安令,与杨国忠以博徒相得,累迁至左赞善大夫。天 宝十一载,京兆尹鲜于仲通举光远为长安令。十四载,迁京兆少尹。其载,使吐蕃 吊祭。十五载五月,使回。十余日,潼关失守,玄宗幸蜀,诏留光远为京兆尹、兼 御史中丞,充西京留守采访使。驾发,百姓乱入宫禁,取左藏大盈库物,既而焚之, 自旦及午,火势渐盛,亦有乘驴上紫宸、兴庆殿者。光远与中官将军边令诚号令百 姓救火,又募人摄府县官分守之,杀十数人方定。使其息东见禄山,禄山大悦,伪 敕复本官。先是禄山已令张休摄京兆尹十余日,既得光远归款,召休归洛。八月, 同罗背禄山,以厩马二千出至浐水。孙孝哲、安神威从而召之,不得,神威惧而忧 死,府县官吏惊走,狱囚皆空。光远以为贼且逃矣,命所由守神威孝哲宅。孝哲以 光远之状报禄山。光远闭府门,斩为盗曳落河二人,遂与长安令苏震等同出。至开 远门,使人前谓门官曰:“尹巡诸门。”门官具器仗以迎,至则皆斩之。领府县官 十余人,于京西号令百姓,赴召者百余人,夜过咸阳,遂达灵武。上喜之,擢拜御 史大夫,兼京兆尹,仍使光远于渭北召集人吏之归顺者。尝有贼剽掠泾阳县界,于 僧寺中椎牛酾酒,连夜酣饮,去光远营四十里。光远侦知之,率马步二千乙夜趋其 所。贼徒多醉,光远领百余骑持满扼其要,分命骁勇持陌刀呼而斩之,杀贼徒二千 余人,虏马千疋,俘其渠酋一人。贼中以光远勇劲,常避其锋。及扈从还京,论功 行赏,制曰:“持节京畿采访、计会、招召、宣慰、处置等使崔光远,毁家成国, 致命前茅。可特进,行礼部尚书,封鄴国公,食实封三百户。”

  乾元元年,兼御史大夫。五月,为河南节度使。八月,代张镐为汴州刺史,兼 本州防御使。十二月,代萧华为魏州刺史,充魏州节度使。初,司徒郭子仪与贼战 于汲郡,光远率汴师千人渡河援之。及代萧华入魏州,使将军李处崟拒贼,贼大至, 连战不利,子仪怒不救,处崟遂败,奔还。贼逐处崟至城下,反问之曰:“处崟召 我来,何为不出?”光远乃腰斩处崟。处崟善战有勇,众皆倚之,及死,人用危惧。 魏州城自禄山反,袁知泰、能元皓等皆缮完之,甚为坚峻。光远不能守,遂夜溃围 而出,度河而还。肃宗不之罪,除太子少保。

  襄州将士康楚元、张嘉延率众为乱,陷荆、襄、澧、朗等州,以光远兼御史大 夫,持节荆襄招讨,仍充山南东道处置兵马都使。三年,除凤翔尹,充本府及秦陇 观察使。先是,岐、陇吏人郭愔等为土贼,掠州县,为五堡,光远使判官、监察御 史严侁召而降之。光远在官好蒱酒,晚年不亲戎事。上元元年冬,愔等潜连党项及 奴束刂、突厥败韦伦于秦、陇,杀监军使,击黄戍。肃宗追还,以李鼎代之。二年, 兼成都尹,充剑南节度营田观察处置使,仍兼御史大夫。及段子璋反,东川节度使 李奂败走,投光远,率将花惊定等讨平之。将士肆其剽劫,妇女有金银臂钏,兵士 皆断其腕以取之,乱杀数千人,光远不能禁。肃宗遣监军官使按其罪,光远忧恚成 疾,上元二年十月卒。

  房琯,河南人,天后朝正议大夫、平章事融之子也。琯少好学,风仪沉整,以 门廕补弘文生。性好隐遁,与东平吕向于陆浑伊阳山中读书为事,凡十余岁。开元 十二年,玄宗将封岱岳,琯撰《封禅书》一篇及笺启以献。中书令张说奇其才,奏 授秘书省校书郎,调补同州冯翊尉。无几去官,应堪任县令举,授虢州卢氏令,政 多惠爱,人称美之。二十二年,拜监察御史。其年坐鞫狱不当,贬睦州司户。历慈 溪、宋城、济源县令,所在为政,多兴利除害,缮理廨宇,颇著能名。天宝元年, 拜主客员外郎。三年,迁试主客郎中。五年正月,擢试给事中,赐爵漳南县男。时 玄宗企慕古道,数游幸近甸,乃分新丰县置会昌县于骊山下,寻改会昌为昭应县, 又改温泉宫为华清宫,于宫所立百司廨舍。以琯雅有巧思,令充使缮理。事未毕, 坐与李适之、韦坚等善,贬宜春太守。历琅邪、鄴郡、扶风三太守,所至多有遗爱。 十四年,征拜左庶子,迁宪部侍郎。

  十五年六月,玄宗苍黄幸蜀,大臣陈希烈、张倚等衔于失恩,不时赴难。琯结 张均、张垍兄弟与韦述等行至城南十数里山寺,均、垍同行,皆以家在城中,逗留 不进,琯独驰蜀路。七月,至普安郡谒见,玄宗大悦,即日拜文部尚书、同中书门 下平章事,赐紫金鱼袋。从幸成都,加银青光禄大夫,仍与一子官。其年八月,与 左相韦见素、门下侍郎崔涣等奉使灵武,册立肃宗。至顺化郡谒见,陈上皇传付之 旨,因言时事,词情慷慨,肃宗为之改容。时潼关败将王思礼、吕崇贲、李承光等 引于纛下,将斩之,琯从容救谏,独斩承光而已。肃宗以琯素有重名,倾意待之, 琯亦自负其才,以天下为己任。时行在机务,多决之于琯,凡有大事,诸将无敢预 言。寻抗疏自请将兵以诛寇孽,收复京都,肃宗望其成功,许之。诏加持节、招讨 西京兼防御蒲潼两关兵马节度等使,乃与子仪、光弼等计会进兵。琯请自选参佐, 乃以御中史中丞邓景山为副,户部侍郎李揖为行军司马,中丞宋若思、起居郎知制 诰贾至、右司郎中魏少游为判官,给事中刘秩为参谋。既行,又令兵部尚书王思礼 副之。琯分为三军:遣杨希文将南军,自宜寿入;刘悊将中军,自武功入;李光进 将北军,自奉天入。琯自将中军,为前锋。十月庚子,师次便桥。辛丑,二军先遇 贼于咸阳县之陈涛斜,接战,官军败绩。时琯用春秋车战之法,以车二千乘,马步 夹之。既战,贼顺风扬尘鼓噪,牛皆震骇,因缚刍纵火焚之,人畜挠败,为所伤杀 者四万余人,存者数千而已。癸卯,琯又率南军即战,复败,希文、刘悊并降于贼。 琯等奔赴行在,肉袒请罪,上并宥之。

  琯好宾客,喜谈论,用兵素非所长,而天子采其虚声,冀成实效。琯既自无庙 胜,又以虚名择将吏,以至于败。琯之出师,戎务一委于李揖、刘秩,秩等亦儒家 子,未尝习军旅之事。琯临戎谓人曰:“逆党曳落河虽多,岂能当我刘秩等?”及 与贼对垒,琯欲持重以伺之,为中使邢延恩等督战,苍黄失据,遂及于败。上犹待 之如初,仍令收合散卒,更图进取。

  会北海太守贺兰进明自河南至,诏授南海太守,摄御史大夫,充岭南节度使。 中谢,肃宗谓之曰:“朕处分房琯与卿正大夫,何为摄也?”进明对曰:“琯与臣 有隙。”上以为然。进明因奏曰:“陛下知晋朝何以至乱?”上曰:“卿有说乎?” 进明曰:“晋朝以好尚虚名,任王夷甫为宰相,祖习浮华,故至于败。今陛下方兴 复社稷,当委用实才,而琯性疏阔,徒大言耳,非宰相器也。陛下待琯至厚,以臣 观之,琯终不为陛下用。”上问其故,进明曰:“琯昨于南朝为圣皇制置天下,乃 以永王为江南节度,颍王为剑南节度,盛王为淮南节度,制云‘命元子北略朔方, 命诸王分守重镇’。且太子出为抚军,入曰监国,琯乃以枝庶悉领大籓,皇储反居 边鄙,此虽于圣皇似忠,于陛下非忠也。琯立此意,以为圣皇诸子,但一人得天下, 即不失恩宠。又各树其私党刘秩、李揖、刘汇、邓景山、窦绍之徒,以副戎权。推 此而言,琯岂肯尽诚于陛下乎?臣欲正衙弹劾,不敢不先闻奏。”上由是恶琯,诏 以进明为河南节度、兼御史大夫。

  崔圆本蜀中拜相,肃宗幸扶风,始来朝谒。琯意以为圆才到,当即免相,故待 圆礼薄。圆厚结李辅国,到后数日,颇承恩渥,亦憾于琯。琯又多称病,不时朝谒, 于政事简惰。时议以两京陷贼,车驾出次外郊,天下人心惴恐。当主忧臣辱之际, 此时琯为宰相,略无匪懈之意,但与庶子刘秩、谏议李揖、何忌等高谈虚论,说释 氏因果、老子虚无而已。此外,则听董庭兰弹琴,大招集琴客筵宴。朝官往往因庭 兰以见琯,自是亦大招纳货贿,奸赃颇甚。颜真卿时为大夫,弹何忌不孝,琯既党 何忌,遽托以酒醉入朝,贬为西平郡司马。宪司又奏弹董庭兰招纳货贿,琯入朝自 诉,上叱出之,因归私第,不敢预人事。谏议大夫张镐上疏,言琯大臣,门客受赃, 不宜见累。二年五月,贬为太子少师,仍以镐代琯为宰相。其年十一月,从肃宗还 京师。十二月,大赦,策勋行赏,加琯金紫光禄大夫,进封清河郡公。琯既在散位, 朝臣多以为言,琯亦常自言有文武之用,合当国家驱策,冀蒙任遇。又招纳宾客, 朝夕盈门,游其门者,又将琯言议暴扬于朝。琯又多称疾,上颇不悦。乾元元年六 月,诏曰:

  崇党近名,实为害政之本;黜华去薄,方启至公之路。房琯素表文学,夙推名 器,由是累阶清贵,致位台衡。而率情自任,怙气恃权。虚浮简傲者进为同人,温 让谨令者捐于异路。所以辅佐之际,谋猷匪弘。顷者时属艰难,擢居将相,朕永怀 反席,冀有成功。而丧我师徒,既亏制胜之任;升其亲友,悉彰浮诞之迹。曾未逾 时,遽从败绩。自合首明军令,以谢师旅,犹尚矜其万死,擢以三孤。

  或云缘其切直,遂见斥退。朕示以堂案,令观所以,咸知乖舛,旷于政事。诚 宜效兹忠恳,以奉国家,而乃多称疾疹,莫申朝谒。郤犨为政,曾不疾其迂回;亚 夫事君,翻有怀于郁怏。又与前国子祭酒刘秩、前京兆少尹严武等潜为交结,轻肆 言谈,有朋党不公之名,违臣子奉上之体。何以仪刑王国,训导储闱?但以尝践台 司,未忍致之于理。况秩、武遽更相尚,同务虚求,不议典章,何成沮劝?宜从贬 秩,俾守外籓。琯可邠州刺史,秩可阆州刺史,武可巴州刺史,散官、封如故;并 即驰驿赴任,庶各增修。朕自临御寰区,荐延多士,常思聿求贤哲,共致雍熙。深 嫉比周之徒,虚伪成俗。今兹所谴,实属其辜。犹以琯等妄自标持,假延浮称,虽 周行具悉,恐流俗多疑,所以事必缕言,盖欲人知不滥。凡百卿士,宜悉朕怀。

  时邠州久屯军旅,多以武将兼领刺史,法度隳废,州县廨宇,并为军营,官吏 侵夺百姓室屋以居,人甚弊之。琯到任,举陈令式,令州县恭守,又缉理公馆,僚 吏各归官曹,颇著政声。二年六月,诏褒美之,征拜太子宾客。上元元年四月,改 礼部尚书,寻出为晋州刺史。八月,改汉州刺史。琯长子乘,自少两目盲。琯到汉 州,乃厚结司马李锐以财货,乘聘锐外甥女卢氏,时议薄其无士行。宝应二年四月, 拜特进、刑部尚书。在路遇疾,广德元年八月四日,卒于阆州僧舍,时年六十七。 赠太尉。

  孺复,琯之孽子也。少黠慧,年七八岁,即粗解缀文,亲党奇之。稍长,狂疏 傲慢,任情纵欲。年二十,淮南节度陈少游辟为从事,多招阴阳巫觋,令扬言已过 三十必为宰相。德宗幸奉天,包佶掌赋于扬州,少游将抑夺之。佶闻而奔出,少游 方遣人劫佶令回,孺复请行,会佶已过江南,乃还。及少游卒,浙西节度韩滉又辟 入幕。其长兄宗偃先贬官岭下而卒,及丧柩到扬州,孺复未尝吊。初娶郑氏,恶贱 其妻,多畜婢仆,妻之保母累言之,孺复乃先具棺榇而集家人,生敛保母,远近惊 异。及妻在产蓐三四日,遽令上船即路,数日,妻遇风而卒。孺复以宰相子,年少 有浮名,而奸恶未甚露,累拜杭州刺史。又娶台州刺史崔昭女,崔妒悍甚,一夕杖 杀孺复待兒二人,埋之雪中。观察使闻之,诏发使鞫案有实,孺复坐贬连州司马, 仍令与崔氏离异。孺复久之迁辰州刺史,改容州刺史、本管经略使。乃潜与妻往来, 久而上疏请合,诏从之。二岁余,又奏与崔氏离异,其为取舍恣逸,不顾礼法也如 此。贞元十三年九月卒,时年四十二。

  式,琯之侄,举进士。李泌观察陕州,辟为从事。泌入为相,累迁起居郎,出 入泌门,为其耳目。及泌卒,再除忠州刺史,韦皋表为云南安抚使,兼御史中丞。 皋卒,诏除兵部郎中。属刘辟反,式留不得行。性便佞,又惧辟,每于座中数赞辟 之德美,比之刘备,同陷于贼者皆恶之。高崇文既至成都,式与王良士、崔从、卢 士玖等白衣麻蹻衔土请罪,崇文宽礼之,乃表其状,寻除吏部郎中。时河朔节度刘 济、王士真、张茂昭皆以兵壮气豪,相持短长,屡以表闻,迭请加罪。上欲止其兵, 李吉甫荐式为给事中,将命于河朔。式历使诸镇讽谕之,还奏惬旨,除陕虢观察使、 兼御史中丞,转河南尹。时讨王丞宗于镇州,配河南府馈运车四千两,式表以凶旱, 人贫力微,难以征发,宪宗可其奏,既免力役,人怀而安之。明年,移授宣歙池观 察使。元和七年七月卒,赠左散骑常侍。

  张镐,博州人也。风仪魁岸,廓落有大志,涉猎经史,好谈王霸大略。少时师 事吴兢,兢甚重之。后游京师,端居一室,不交世务。性嗜酒,好琴,常置座右。 公卿或有邀之者,镐仗策径往,求醉而已。

  天宝末,杨国忠以声名自高,搜天下奇杰。闻镐名,召见荐之,自褐衣拜左拾 遗。及禄山阻兵,国忠屡以军国事咨于镐,镐举赞善大夫来瑱可当方面之寄。数月, 玄宗幸蜀,镐自山谷徒步扈从。肃宗即位,玄宗遣镐赴行在所。镐至凤翔,奏识多 有弘益,拜谏议大夫,寻迁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时供奉僧在内道场晨夜 念佛,动数百人,声闻禁外。镐奏曰:“臣闻天子修福,要在安养含生,靖一风化, 未闻区区僧教,以致太平。伏愿陛下以无为为心,不以小乘而挠圣虑。”肃宗甚然 之。时方兴军戎,帝注意将帅,以镐有文武才,寻命兼河南节度使,持节都统淮南 等道诸军事。镐既发,会张巡宋州围急,倍道兼进,传檄濠州刺史闾丘晓引兵出救。 晓素愎戾,驭下少恩,好独任己。及镐信至,略无禀命,又虑兵败,祸及于己,遂 逗留不进。镐至淮口,宋州已陷,镐怒晓,即杖杀之。及收复两京,加镐银青光禄 大夫,封南阳郡公,诏以本军镇汴州,招讨残孽。时贼帅史思明表请以范阳归顺, 镐揣知其伪,恐朝廷许之,手书密表奏曰:“思明凶竖,因逆窃位,兵强则众附, 势夺则人离。包藏不测,禽兽无异,可以计取,难以义招。伏望不以威权假之。” 又曰:“滑州防御使许叔冀,性狡多谋,临难必变,望追入宿卫。”肃宗计意已定, 表入不省。镐为人简澹,不事中要。会有宦官自范阳及滑州使还者,皆言思明、叔 冀之诚悫。肃宗以镐不切事机,遂罢相位,授荆州大都督府长史。后思明、叔冀之 伪皆符镐言。寻征为太子宾客,改左散骑常侍。属嗣岐王珍被诬告构逆伏法,镐买 珍宅坐累,贬辰州司户。

  代宗即位,推恩海内,拜抚州刺史。迁洪州刺史、饶吉等七州都团练观察等使, 寻正授江南西道都团练观察等使。广德二年九月卒。

  镐自入仕凡三年,致位宰相。居身清廉,不营资产,谦恭下士,善谈论,多识 大体,故天下具瞻,虽考秩至浅,推为旧德云。

  高适者,渤海蓚人也。父从文,位终韶州长史。适少濩落,不事生业,家贫, 客于梁、宋,以求丐取给。天宝中,海内事干进者注意文词。适年过五十,始留意 诗什,数年之间,体格渐变,以气质自高,每吟一篇,已为好事者称诵。宋州刺史 张九皋深奇之,荐举有道科。时右相李林甫擅权,薄于文雅,唯以举子待之。解褐 汴州封丘尉,非其好也,乃去位,客游河右。河西节度哥舒翰见而异之。表为左骁 卫兵曹,充翰府掌书记,从翰入朝,盛称之于上前。

  禄山之乱,征翰讨贼,拜适左拾遗,转监察御史,仍佐翰守潼关。及翰兵败, 适自骆谷西驰,奔赴行在,及河池郡,谒见玄宗,因陈潼关败亡之势曰:“仆射哥 舒翰忠义感激,臣颇知之,然疾病沉顿,智力将竭。监军李大宜与将士约为香火, 使倡妇弹箜篌琵琶以相娱乐,樗蒱饮酒,不恤军务。蕃浑及秦、陇武士,盛夏五六 月于赤日之中,食仓米饭且犹不足,欲其勇战,安可得乎?故有望敌散亡,临阵翻 动,万全之地,一朝而失。南阳之军,鲁炅、何履光、赵国珍各皆持节,监军等数 人更相用事,宁有是,战而能必胜哉?臣与杨国忠争,终不见纳。陛下因此履巴山、 剑阁之险,西幸蜀中,避其虿毒,未足为耻也。”玄宗嘉之,寻迁侍御史。至成都, 八月,制曰:“侍御史高适,立节贞峻,植躬高朗,感激怀经济之略,纷纶赡文雅 之才。长策远图,可云大体;谠言义色,实谓忠臣。宜回纠逖之任,俾超讽谕之职, 可谏议大夫,赐绯鱼袋。”适负气敢言,权幸惮之。

  二年,永王璘起兵于江东,欲据扬州。初,上皇以诸王分镇,适切谏不可。及 是永王叛,肃宗闻其论谏有素,召而谋之。适因陈江东利害,永王必败。上奇其对, 以适兼御史大夫、扬州大都督府长史、淮南节度使。诏与江东节度来瑱率本部兵平 江淮之乱,会于安州。师将渡而永王败,乃招季广琛于历阳。兵罢,李辅国恶适敢 言,短于上前,乃左授太子少詹事。未几,蜀中乱,出为蜀州刺史,迁彭州。剑南 自玄宗还京后,于梓、益二州各置一节度,百姓劳敝,适因出西山三城置戍,论之 曰:

  剑南虽名东西两川,其实一道。自邛关、黎、雅,界于南蛮也;茂州而西,经 羌中至平戎数城,界于吐蕃也。临边小郡,各举军戎,并取给于剑南。其运粮戍, 以全蜀之力,兼山南佐之,而犹不举。今梓、遂、果阆等八州分为东川节度,岁月 之计,西川不可得而参也。而嘉、陵比为夷獠所陷,今虽小定,疮痍未平。又一年 已来,耕织都废,而衣食之业,皆贸易于成都,则其人不可得而役明矣。今可税赋 者,成都、彭、蜀、汉州。又以四州残敝,当他十州之重役,其于终久,不亦至艰? 又言利者穿凿万端,皆取之百姓;应差科者,自朝至暮,案牍千重。官吏相承,惧 于罪谴,或责之于邻保,或威之以杖罚。督促不已,逋逃益滋,欲无流亡,理不可 得。比日关中米贵,而衣冠士庶,颇亦出城,山南、剑南,道路相望,村坊市肆, 与蜀人杂居,其升合斗储,皆求于蜀人矣。且田士疆界,盖亦有涯;赋税差科,乃 无涯矣。为蜀人之计,不亦难哉!

  今所界吐蕃城堡而疲于蜀人,不过平戎以西数城矣。邈在穷山之巅,垂于险绝 之末,运粮于束马之路,坐甲于无人之乡。以戎狄言之,不足以利戎狄;以国家言 之,不足以广土宇。奈何以险阻弹丸之地,而困于全蜀太平之人哉?恐非今日之急 务也。国家若将已戍之地不可废,已镇之兵不可收,当宜却停东川,并力从事,犹 恐狼狈,安可仰于成都、彭、汉、蜀四州哉!虑乖圣朝洗荡关东扫清逆乱之意也。 倘蜀人复扰,岂不贻陛下之忧?昔公孙弘愿罢西南夷、临海,专事朔方,贾捐之请 弃珠崖以宁中土,谠言政本,匪一朝一夕。臣愚望罢东川节度,以一剑南,西山不 急之城,稍以减削,则事无穷顿,庶免倒悬。陛下若以微臣所陈有裨万一,下宰相 廷议,降公忠大臣定其损益,与剑南节度终始处置。

  疏奏不纳。

  后梓州副使段子璋反,以兵攻东川节度使李奂,适率州兵从西川节度使崔光远 攻于璋,斩之。西川牙将花惊定者,恃勇,既诛子璋,大掠东蜀。天子怒光远不能 戢军,乃罢之,以适代光远为成都尹、剑南西川节度使。代宗即位,吐蕃陷陇右, 渐逼京畿。适练兵于蜀,临吐蕃南境以牵制之,师出无功,而松、维等州寻为蕃兵 所陷。代宗以黄门侍郎严武代还,用为刑部侍郎,转散骑常侍,加银青光禄大夫, 进封渤海县侯,食邑七百户。永泰元年正月卒,赠礼部尚书,谥曰忠。

  适喜言王霸大略,务功名,尚节义。逢时多难,以安危为己任,然言过其术, 为大臣所轻。累为籓牧,政存宽简,吏民便之。有文集二十卷。其《与贺兰进明书》, 令疾救梁、宋,以亲诸军;《与许叔冀书》,绸缪继好,使释他憾,同援梁、宋; 《未过淮先与将校书》,使绝永王,各求自白,君子以为义而知变。而有唐已来, 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

  暢璀,河东人也。乡举进士。天宝末,安禄山奏为河北海运判官。三迁大理评 事,副元帅郭子仪辟为从事。至德初,肃宗即位,大收俊杰,或荐璀,召见悦之, 拜谏议大夫。累转吏部侍郎。广德二年十二月,为散骑常侍、河中尹,兼御史大夫。 永泰元年,复为左常侍,与裴冕并集贤院待制。大历五年,兼判太常卿,迁户部尚 书。十年七月卒,赠太子太师。

  璀廓落有口才,好谈王霸之略,居职责成属吏。龊龊无过而已。

  史臣曰:禄山寇陷两京,儒生士子,被胁从、怀苟且者多矣;去逆效顺,毁家 为国者少焉。如光远勇决任气,会权变以立功;房琯文学致身,全节义以避寇。阽 危之时,颠沛之际,有足称者。然光远居重籓,掌军政,琯登相位,夺将权,聚浮 薄之徒,败军旅之事,不知机而固位,竟无德以自危。孺复凶狂,式之便佞,获令 终者幸焉。镐直躬居位,重德镇时,其为人也鲜矣。适以诗人为戎帅,险难之际, 名节不亏,君子哉!璀擢第居官,守分无过,又何咎焉。

  赞曰:光远、房琯,有始有终。张镐国器,适、璀儒风。